姜毅算着他的闺女是在辛屯大游行放炮仗的那一个晚上怀上的，就在他们那个小防震棚里。

他给女儿起的小名叫大喜，说因为有她的时候全中国都处于大喜之中，以后再有弟弟和妹妹了就可以叫二喜或者小喜。

张文利讲，“你还想生小的，现在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孩子，再生一个可能性不大，要不就叫喜儿吧。”

姜毅说，“喜儿这个名字是白毛女的，命太苦，你的命苦，女儿的命不能再苦了，再说我是下井工，现在下井工有政策，下井满八年，第一胎是女孩的就可以生二胎，我这已经下了五年井，再下个三年不就可以再生二胎了。”

张文利讲，“到时候政策有没有还得看，一家只生一个是国家政策，以后人口太多了，吃都吃不上饭，咱们还是得有一些觉悟，不能给国家添负担。这个政策还是重男轻女，一胎是女孩的能够生二胎，是男孩的就不能再生，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，这还是不一样。”

姜毅说，“我家里老人是希望我们再生个男孩子，我倒是觉得男孩不男孩没那么重要，能生两个还是好的，我们以后养老还得靠孩子嘛。”

张文利讲，“国家说了，独生子女好，政府来养老，咱们都是吃公家饭的，有国家在，一个孩子也不错。”

就在计划生育政策从生二胎变成生一胎，开始收紧的时候，邱莉萍从计划生育办公室调到退休科。

这是新成立的一个科室，原来辛屯的退休人员不多，退休职工都是工资科和福利科在管，现在退休职工越来越多，就专门成立了退休科，专门管退休的干部和职工。魏广忠又复了原职，严格上讲复了一半的职务，这一次他只恢复了书记的职务，宋延明升为正矿长兼革委会主任，而辛屯历史上唯一的女书记靳书记先调回北京，没过两天就被隔离审查。

退休科归魏广忠管，成立退休科的时候，魏广忠给邱莉萍说，“你就调到这里吧，以后计划生育可能越来越严，你教书也教了大半辈子，矿上要生孩子的大多都是你的学生，咋管他们？你的性格做这个工作还是难为一些，咱们没几年也快离休了，退休科这个位置事情少，以后退了休，也熟门熟路，这多好。”

邱莉萍想想是这个理，就调了过去，正碰上七二三大学停办，任思理从七二三大学调过来，接了这个计生办主任的位置。

任思理开始不愿意调到计生办，说，“那是娘儿们做的工作，我怎么能做。”

魏广忠讲，“现在计划生育是国家大政方针，跟几年前不一样了，计划生育情况会作为重要的工作指标，要求每一个适龄职工，邱老师前两年管的太软了，许多家里都生了三胎四胎，违反了国家的政策，现在要求新结婚的家庭只生一个孩子，更得从严，所以才找厉害一点的来管计划生育，这是一个光荣和艰巨的任务，一定要提高认识，矿上都叫你任革命，你可要担当得起。”

任思理嘴头上稍微一松，后面魏广忠又说，“接下来调工资，可以给你涨一级工资，按政策，你也就是涨个半级”，任思理这才同意调过去。

魏广忠接着说，“管理手段上，可以尝试一些新办法，这方面莉萍比较死板一些，你原来在组织科工作过，在管人方面比较有经验，可以多动动脑子，手段上一定要够革命。”

任思理上任没多久，张文利的结扎就成了他动脑筋的第一个成果。

按那一年的政策，家里面只有三个以上孩子、还在生育期的女职工和矿上的家属，才做强制结扎。任思理找到办公室柳主任，说以后给职工开任何的个人证明都得要计生办签字通过，不符合政策的坚决不给开证明，任思理的要求符合政策，柳主任表示一定配合。

张文利本不属于结扎的对象，但姜毅来开证明要参加当年的高考，办公室说得计生办任主任签字。

姜毅兴冲冲地来找任思理签字，他原来在七二三大学上课的时候，跟任思理还是比较熟，经常帮着任思理干点小活儿，他冲到计划生育办公室，说‘’任书记，你调到新单位了，我这里要开一个单位证明，柳主任说先要你签字，你签了字，他就给盖章，来，咱们老熟人，你了解我，刚生了一个女儿，独生子女，符合政策。“

没想到任思理冷着脸，说，“签字可以，但张文利必须要先结扎，有了结扎证明我就给签字，有了我的签字，组织科就给开证明，办公室就可以盖章，有了矿上的公章，你就可以报名参加今年的高考，高考成绩够了，就能被录取，可以上大学。”

姜毅讲，“计划生育归计划生育，我现在只有一个小孩，是独生子女，不违反国家政策，为什么要把这事跟高考报名扯在一起！”

任思理说，“计划生育是国家大政方针，各项工作都要围绕着这条大政方针，为什么不能跟高考报名扯在一起呢！”

姜毅讲，“今年是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次全国高考，报纸上都登了，政策上是‘自愿报考，严格考试，择优录取’，又没有‘领导批准’这个说法，矿上只是开一个证明，为什么要卡我呢？”

任思理说，“矿上没卡你，不是不给你开证明，只是要张文利做个结扎，这也是响应国家政策，国家把机会都给到拥护政策的人，国家政策对你有利的，你愿意，你就拥护，对你不利的政策，你就不愿意，不拥护，你这种觉悟怎么能上大学呢？！别人不了解你，我还不了解你！你从来到辛屯就闹着要上大学，是个大学迷，搁着几年前，就是典型的白专，现在国家对政审管的松，要是我做主，政审时，第一个就先毙掉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