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，顾决到达宣政殿门口。

暮色渐沉，晚风夹杂着几分凉意，轻轻吹动枝头的树叶，簌簌作响。

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殿内，穿过一道长廊，来到金碧辉煌的寝殿。

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，顾泽安正倚靠着床榻，眼神无光，视线空洞的望着床边悬着的金边蚕丝罗帐。

“儿臣给父皇请安。”

他不紧不慢的走到椅子上坐好，神态慵懒，淡然自若的吐出几个字。

明明是恭维的话语，却听不出半点尊敬的意思，反而带着几分嘲弄。

听到这熟悉的嗓音，顾泽安艰难的抬起眼皮，老态龙钟的眼睛倏然瞪大，写满了难以置信。

见状，顾决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，懒洋洋道：“父亲似乎很意外儿臣还活着。”

说到这里，他顿了顿，漆黑的眸中掠过一抹厉色，语气透着些许讽刺：

“毕竟，父皇恨不得儿臣身死异乡，永远离开北宸，这样就不会威胁到您的皇位了，不是么？”

顾泽安苍老的眸子颤了一下，浑浊的嗓音透着虚弱，靠在床榻上喃喃自语道：“你竟然还活着，这不可能，不可能。”

顾决轻嗤一声，斜睨着他，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，语调拉长而慢：“抱歉，儿臣平安无事，让父皇失望了。”

话音刚落，躺着床榻的奄奄一息的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，如同死人一般，若非眼珠子还会缓慢的转动几下，都以为人已经咽气了。

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，低沉的嗓音含着几分森冷的寒意：

“父皇昏庸无道，自私懒惰，儿臣替您将这北宸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，保您荣华富贵，自认为对父皇已经仁至义尽，可父皇是如何回报儿臣的呢…”

顾决站起身走到床前，居高临下的睨着他，漆黑的眸子里墨色翻滚，语气凌厉道：

“不知父皇可还记得，一个多月前，父皇煞费苦心让儿臣亲自前去江州，甚至不惜说出父子情深这种话。

还对儿臣说江州的梨花春享誉盛名，让儿臣带一些回来。”

说到这里，他眼眸半阖，鸦羽长睫轻轻垂落，掩去了眸底的情绪，朝着门外淡淡开口：

“来人，将梨花春呈上来。”

话音一落，下人动作利落的端来托盘，上面摆放着酒壶和杯盏。

残阳被夜色吞噬殆尽，无边的黑色渐渐低压下来，宫殿内寂静空荡，窗外传来细碎的鸟啼声。

顾决端起酒杯，不紧不慢的斟满一杯酒，举起酒杯递到他面前。

“这江州梨花春酒性浓烈，回味无穷，儿臣敬父皇一杯，敬父皇多年如一日的冷漠无情，自私自利。”

顾泽安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，浑浊的双眼里满是疲惫不堪，有气无力的开口：“往后这北宸的江山都是你的了，你肯定很得意吧。”

听到这句话，他眼尾微微上翘，眸光锐利：“当然，儿臣确实十分得意，光是看着父皇在儿臣面前垂死挣扎，儿臣就怡然自得，欢喜惬意。”

顾泽安无力的垂下手，声线暗哑，嗓音微微颤抖：“朕这一辈子做了许多错事，最后悔的…便是娶了你母亲，终究是…辜负…”

说罢，他闭上双眼，没了气息。

看着这一幕，顾决眼眸微动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，薄唇轻启：“父皇放心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