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目录 第四章:云台风起,长白乱(1 / 2)
作品:《太平记》帝少景十年 腊月廿八 云台山 我为峰顶。
净高九百三十三尺的我为峰,虽然峰势从过半之后便变做渐渐陡峻,但上至峰顶之后,却会发现,这里,其实相当宽敞。
总共约是三十丈见方的峰顶,有屈张的古松,有嶙峋的怪石,将这些都刨去后,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是相当平坦的地面。
这里的石头颜色很单一,以青灰色为主,形状变化却很多:在西侧,一片如大堆饺子般的连绵石瘤自地面隆起,构成了峰顶的最高点,石瘤凸凹不平,在表面也形成了如许多石梯石椅模样可以落足的形状。东侧,如被刀砍过一样,一道斜斜向下的缓坡蔓延而出,与外围的”空”融在一处,南侧,几块相当峻拔,身上又布满孔洞,看着更象是南方水乡较为常见的”湖石”多一些的怪石互相支撑着,形成一道如镂空屏风样的东西,挡在南边;北侧,相对来说最为狭窄的一侧,几乎没什么能与另外三侧相比的东西,只有一块高一丈左右的石头孤独矗立着,但,若仔细看时,却会发现,在石头的中部,竟已由鬼斧神工自行蚀刻出了一个小小石盆,石盆中,水声叮咚,竟有晶莹水珠自石缝中不住渗出,慢慢的滴进盆里,那盆中已先积有大半盆碧水,每一水珠滴入,便有一圈涟漪荡起,缓缓泛至石盆边缘,方被弹回,自行碰撞,波纹交织起来,十分好看。
荡漾中,那身高十尺的彪形巨汉弯下身,掬了一捧水,泼在脸上,慢慢搓了几下,似是要用这柔极碧水将他脸上那比铁还硬的线条软化一下。
可惜,没用。
当他也不擦拭的直起身来,任那晶莹水珠从他脸上自由滚下,在他的脸上胸上辟出条条小路时,便能一眼看出,这个男人,他,便不可能被任何东西软化。
那似刀冷横人前的双眉,那如自钢打铁攒的骨肉,那比这数九天气下高空中的寒风更为森寒的眼光,那抿得比我为峰基之于大地还要紧密的双唇,每一样东西,都能够令最有信心,最柔情似水的女子无言,走避。
那个人,站在这里,就似是一个宣言,宣告说:这世上,总是有一些人,是为梦想和目标而生,是要永远追逐,永远不会被任何人软化,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下的…
无声叹息着,那柔似弱水,长发近腰,着了身淡雅白袍的温婉女子扯了一下身前正愣愣伫立的红衣女子,道:”妹,回去罢。”
“四路元帅马上就要布阵,咱们,还有咱们的责任哪。”
“唔。”
萧然的答着,那相貌明快的短发飒爽女子默默转身,与那白衣女子一起离去。
自这离我为峰顶直线约有将近百丈距离的云台山第四高峰,素为”圣水”,”神火”两将军之居所的”问世峰”顶离去。
她们却不知道,在她们转身离去之后,那一直也冷硬如万载玄冰的男人,却转头,看向这边。
只一瞥。
一瞥中,那男人,他的眼色如刀,如一柄百炼柔刀,刀光千炫中,虽无情,却有宛转之意。
随后,他回过头,将两手并拢,在脸上用力揉搓数下,将残余水滴擦尽。
水滴尽,心事尽。他长长吸气,将自己的胸腔高高鼓起,复又缓缓吐尽,吐到体内不留半点浊气,如是三次后,他方静止下来,闭上双目,再无动作,道:”我好了。”
他的背后,约十五步外,一直静静负手而立的孙无法微微点头,道:”好。”
见孙无法点头,端坐于南首一张木椅内的天机紫薇站起身来,将手中的洁白羽扇在空中来回挥动了几下。
“东方青帝土公,青帝威神。南方赤帝土公,赤帝威神。西方白帝土公,白帝威神。北方黑帝土公,黑帝威神。中央黄帝土公,黄帝威神。此,敬启五方五土之神,谨以上辰,借飞光天风之用,阡陌纵横,以辩疆界。须建立五王,各封其境,酒脯之荐,以相祈请。愿垂神力,勤鉴所愿。使出类绝踪,穴虫潜影。衣色锦布,或蔚或炳。杀热火喷,以烈以猛。风行云漫,莫窥其里。斗旋宿履,弗巡所分,观利君子,于礼无逞。惠彼小人,亦恭亦敬。敬告再三,格言斯整。神之听之,神应自冥。人为,希从毕永。急急如律令。祝三遍,各再拜。”
宏亮诵咒声响起,竟将这绝巅上的呼啸风声也都压没,却是由四个完全不同的声音自我为峰的四角合诵而生,随着这朗朗咒声,更有一种近乎青绿色的淡淡光华自这峰顶的四周出现,交织变幻,慢慢向空中汇聚,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状,将三人以及整个我为峰顶括入其中。
在这过程中,三人都是一动不动,直到那半球完全合拢时,天机紫薇方轻笑道:”法阵既成,便是龙虎山上那位先生有意,也没可能窥得内里究细,玄武先生,可肯放心了吧?”
玄武点头道:”好。”
又道:”请。”
孙无法哼了一声,忽地全速前冲,却不将直立身后的”战棍无赦”拔起,只是运力于手,右立掌刀,左并指剑,各各闪着淡淡金色光芒,戮向玄武。
混天神变,金身变,本是堪与东海敖家的”不死龙皇身”相媲的护身硬功,现下被孙无法化用为攻,借其坚牢,成其犀利,当真不下于寻常的名刀豪剑之利。
面对强招,玄武不避不动,脚踏八字,身子微蹲,厉声叱道:”玄武十绝,三潭印月!”顿见如玉月印浮现于他额上,跟着,他竟低头前冲,以额头迎向孙无法!
“好!”
高声赞叹着,孙无法更不变招,只将右掌微微回收,左手指剑去得更急,一击中的,正刺中玄武额心月印,顿时将月印击的粉碎!
月印碎,玄武身子也是剧震,却只向后一晃,并未跌倒,旋即弹回,双拳齐挥,手背上也都有月印幻现,虽然左拳被孙无法的掌刀急劈阻下,右拳却结结实实的轰在了孙无法的腰上!
拳及腰,手感却大大不对,既粗且韧,不唯使玄武的重拳没法发力,还有些旁逸之势。
衣裳裂,露出的肌肤竟粗硬韧滑,坚厚无比,正是混天七十二变当中的”百胜象身变”。曾以半成力量败下地承的月印之拳,遇上这粗厚象变,竟不能将其阴柔杀力发挥渗破,尽被反震回攻!
松拳,再握,只一震之力,玄武已将逆噬拳力尽数震碎,迫出体外,可就是这一线缓势,却已露出了破绽。
“看我的,擎天猿臂变!”
大喝着,孙无法右掌一翻,化掌为爪,只一探,竟忽地暴长数分,已将玄武肩头扣住,一提一扯,顿时将玄武下盘牵动!
“呔!”
右拳被钳,左臂受制,下盘又已浮动,难以聚力。玄武见机极快,当下聚力于喉,以”南屏晚钟”之法一声暴吼,将孙无法暂阻,同时左肩急旋,要将孙无法的”猿臂”卸开。
“吼!”
吼声震天,出自孙无法口中,正是混天神变当中的”降兽狮吼变”,这号称”一啸能伏百万山”的狮吼神变着实非同小中,与南屏晚钟的声波相撞,直如在数尺地内连爆两个炸雷,在地面上炸出深约一尺的大坑同时,以两人为中心的狂风,也向着四面八方狂涌出去,将一切浮于地面的土石尽卷,向山峰外激飞出去。
一片混乱,一片狼籍,可,却都干扰不到正含笑安坐的天机紫薇,静静端坐的他,如同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”无”,包括狂风在内的任何”混乱”,一接近他到三尺以内,便似遇上了什么神奇的力量,被突然”静化”,不复桀骜的安宁下来。
(唔,片刻之内连施四变,已是大圣五年来的第一次,不过,终于制造出第一个’机会’了…)
与天机紫薇的默算同时,在冲击波的推动下,孙无法的右臂终于自玄武的肩头松开,可,在那同时,他的身子也闪电后仰,左腿急踢,正蹴在玄武小腹上面!
“混天神变,惊雷变!”
接触处闪出蓝白色的跳跃火花,约有当初奔如雷所出”雷炮”五倍威力的雷劲,被集中在脚尖大小的面积上,迫入玄武体内,立时将他踢起至数十丈高!
变化多端,一气呵成,甫一交手,孙无法已占尽上风,将玄武完全压制,他却似是仍不满意,猛然跺地,身子如箭飞起,追向已将没入云中的玄武。但,方跃离地面,他却猛然一震,去势骤停,似被什么无形锁链困于空中。
“呼…”
长长吐气,玄武自云层当中现身,缓缓落下,方才的连环重击已令他的外表极是狼狈,衣服尽破不说,更有许多地方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,却是刚才强攻入体的强悍雷劲,正在被他炼化迫出。
“大圣,面对我以最强力量施放的’吴山天风’,若是你仍能一念而破,那么,咱们这一战便没必要再继续,而你想做的任何事情,也都可以立刻去做。”
面对玄武,孙无法竟似反而松驰了下来,淡淡笑道:”破去?那倒不难,可,我却承认,我并没法在破去它时还可以不留任何破绽给你。”
“没法?”
眼神变做阴冷,玄武双拳虚提,指间碧光流淌,若两团熔化的翡翠。
“那,就继续战罢!”
大吼着,玄武双拳合抱,向前疾冲,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,在孙无法得以挣开”风索”之前,玄武的拳,已重重擂在他的小腹上面!
“玄武十绝,黄龙吐翠!”
而,与之同时,孙无法的双手也已自风索当中震脱,与双手的挥动合拍,巨大的白熊形象在空中浮现,熊掌重拍,打在玄武背上。
“极北熊神变!”
重招及背,将玄武打得直坠地面,嵌入石中将近半尺,而孙无法更不好过,运功抵御那可以炼化生人血肉真气转用的碧光同时,他已没法保持身形的被玄武一击之力推得向后急飞,转眼已飞出我为峰外。
先恢复过来的,是玄武。
一吸发力,将身周坚石尽皆震作细粉,他自石中冲天拔起,却不追击孙无法,而是踏虚空中,两手向外展开,闭目不动。
(玄武十绝,玉皇飞云。)
心中默念着绝招的名称,玄武双手尖端微微颤动,当他这样做时,一种淡弥的云气就自他身上渐渐浮现,将他整个人吞没。
专心于眼前的战斗,他并未发现,当他这样做的时候,天机紫薇的右眼中,又闪过了初见他时那种奇怪的闪光。
(又见到一绝,这是第七绝了。)
(照这样下去,应该很快就可以看透他的”真正身份”了…)
而,几乎和玄武的云气布满全身同时,孙无法的身形,出现在了峰上,那团如翡翠般的碧光,已完全消失了。
当他急速掠近时,场中的温度更在快速升高,看清楚些,可以发现,那高温的源头是孙无法的身上,熊熊的白色火苗,已将他整个包围了。
“混天神变,火魂变!”
…
当那绿色光华完全消退,我为峰顶复见苍天时,已是约莫四个时辰以后了。
衣服尽碎,满头满脸的伤痕,孙无法和玄武的样子都是狼狈不堪,却都还好好的站着,从样子上,一时还看不出胜负。
“呼…”
粗声叹息着,孙无法首先向玄武伸出手去。
“你很好。”
“十年来,这是我最痛快的一战。”
“而,现在,朋友,告诉我你的判断罢。”
握住孙无法的手,玄武冷然道:”若以同等功力相斗,三千招内,你能败我。”
顿了顿,又道:”若只得如此,我不同意。”
又道:”你说罢。”
孙无法微微一笑,道:”对付那五个人,你胜不了,可是,至少一个时辰内,他们没可能将你突破。”
“我的答案,是够了。”
玄武眼中锐光愈厉,盯着孙无法,过了许久,方一字字道:”我信你。”说完即旋身大步而去。
“从现在开始,我会进入沉眠来将自己调节到’最佳’,教你的人准备好我要的东西,在’那天’前不要叫我。”
目送玄武远去,孙无法微微摇头,道:”怎样?”
天机紫薇缓缓起身,走到孙无法身后,却不答他,而是先道:”一个时辰,恐怕就来不及了。”
孙无法点点头,淡然道:”我知道。”顿了一下,又道:”相信我。”
天机紫薇轻叹一声,道:”他把武功本源掩藏的很好。”
“直到他用满十绝的时候,我才初有端倪,找到线索。”
“而现在,我敢断言,大圣,虽分十绝,可是,真正支撑和推动玄武先生的,却是’紫电六阳心法’。”
“是当年’南楚段家’的’紫电六阳心法’啊…”
“南楚段家,前代帝姓世家,曾掌帝姓八十五年,历九帝,后为其部下重臣,’开京赵家’家主赵无极所覆,族人九死,余众出逃无踪,注:段家自二世以降,皆治国以慈,崇佛轻武,家传武技渐衰,只一套’紫电六阳心法’乃是开宗家主,”南楚霸王”段魂子羽,所创,传言中颇有可观,但自段家覆灭后也随之湮灭…”
“他妈的,我为什么要蹲在这里背这些东西啊!!”
愤愤大骂着将一卷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,正是云冲波。
端坐在一块丈多方圆的大黑石上,云冲波的背后,是高十数丈的一处断崖,崖上积满了皑皑白雪,被云冲波的叫骂声震动,扑扑索索的,落了几点下来,飘在云冲波的身上。
云冲波的远处,是雄壮高大的群山,山势巍峨,群松高拔,目力所及之处,都被累积瑞雪涂作一片玉白,正是诗家所谓”千里雪封”之景。此山脉连绵数百里,乃是大夏国土上最为壮大的山脉之一,其伸入项人领土的部分,名为阴山,位于夏国的部份,则通常以”长白”这因长年积雪而得之名为天下所知。以巨松貂鼠为主要物种的山中,也有猛虎和黑熊的出没,在山群的最深处,更有闻名天下的沙金矿藏,另外,此地所出的老山参也是夏国名产,在医家所载中,通常赞其为”劲老用足,远胜南辈…”
发作完后,却没有人理会,自觉无趣的云冲波生了一会闷气之后,还是悻悻的将那本卷宗拿起展读,奈何实在无心于此,没看一会便又觉头昏眼花。
“喂,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地界上,为什么,我不能进城去吃几口热菜,却要呆呆的坐在山里背书啊!?”
激愤而完全正当的发问,但,很遗憾,却只换回了几声依依啊啊的叫唤,因为,此刻,陪着云冲波的,就只有那头被系在十来步的一颗大树上的那头矮矮壮壮,已经快把树皮啃成全秃,和云冲波一样一脸郁闷的灰马而已。
十数日的奔走之后,云萧两人终于进入了冀州地界,之后,在经过几日几夜的山路之后,他们终于接近到了长白山脉的边缘,当听萧闻霜说再有一日路程便是冀州大城盛京时,早已嚼雪吃面吃到嘴里长草的云冲波真是大喜过望,恨不得立刻长出双翅膀飞进城去,找上一家馆子,点桌热热的饭菜,大吃二喝上一顿之后,再觅个搓澡堂子,把那早连骨子里也都浸透的寒气统统泡出来,最后再寻家客栈投下,在软而暖和的房间里好好睡上一觉,随后…随后,才该是考虑怎么去南下找萧闻霜口中的那个什么”玉清真人”。
…可惜,所有这些谋划,只换回了一个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