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林和志高在村口相互道了声“好好睡觉”就分开走了，

志高来到家门口，发现家里的灯都熄灭了，月下树影覆盖了院子的一半，一只猫头鹰蛰伏在屋脊上“咕咕喵咕咕喵”地叫着，这声音听起来叫人头发倒竖毛骨悚然。

他突然想起了外婆曾经讲的古老传言，说是午夜的时候，阳气下降，村里就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到处转悠，所谓这不好的东西一定是指鬼了，但是，它们，看不清面目，穿着白色的衣服，走路脚不沾地，所以……谁要是碰见……志高越想越害怕，腿都感到怵软了，慌忙伸手推柴门，门却被木棒顶着，他用尽吃奶的劲，奋力地推开一条缝，侧着身子挤了进去，突然听见“汪汪汪”地奶声奶气地叫了几声，志高吓了一大跳，差点坐在地上。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他的好伙伴“小黑”，在月色下摇着尾巴跑过来了，志高长舒一口气，擦了擦头上的汗。

这是一条小土狗，耷拉着着一对小耳朵，这是他前不久从玉民家要的，玉民还舍不得给呢，最后他给玉民买了一盒烟，才把小黑抱回来。

“小黑”显得很兴奋，两只爪子往他腿上扑，老人说，有狗叫，能驱邪，志高心里掠过一丝慰籍。

他回到自己的小房子，用手摸了一下炕，发现炕是热的（可能是根宝把他今晚要来的事给家里人说了）他心中涌起一阵喜悦，困倦再次猛烈地袭来，他也没顾得上刷牙，也没洗脸，直接就上炕睡觉了，几天的奔波此刻化成最深沉最甜蜜的睡眠。

天快亮的时候，他做了一个梦，他梦见在夏天，家里人都在院子里看电视，他在屋子里看书，突然隔墙上出现了一个洞，那洞越来越大，志高就疑心房子要倒，他就慌忙跑了出来，给父母和姐弟说，房子要倒了啦，大家惊讶不已，就朝后退几步。顷刻间房子哗啦声就倒了一半，父亲却笑着说倒了就倒了，咱们盖新的，一听这话志高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，大家就开始收拾残砖断瓦，准备重新盖房子，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。

突然一声尖锐的鸡叫，志高被惊醒了，一缕金色的晨光已经从窗户纸的破缝隙里投了进来，不一会儿他听见了父亲咳嗽的声音，然后是勾担上铁钩的碰撞声，心想父亲要去担水了？志高忙从被窝里爬起，下了床，趿拉着鞋出门来，说：“爸爸，我去担水，我去，你歇着，”

父亲咬着纸烟，喜爱地看着儿子，问：“你啥回来的？这几天上阿达去了？”

志高说是昨天晚上回的，并简明扼要的叙述了几天来的经历，他隐瞒了实际情况，只是说和几个同学去风火山和云雾山去玩了，父亲抽着烟，又咳嗽着说：“出去转转也好，”

志高挑上两个大铁桶朝涝坝走去，途中遇见黑豹他爸，他悠然自得地站在村里的磨坊跟前的闲话中心，这位矮矬而又无比精干的中年人说：“这个公安上的事啊，这个我都摆平了，啊，”又叫志高放心，并夸赞志高也有些胆量，打架不含糊，该出手时就出手。志高放下水桶，跑过去握住黑豹他爸的手，说：“谢谢你啦，叔叔，要不是你，我们不知道遭啥罪哩，”他知道黑豹他爸喜欢吹牛，那就迎合他又有何妨，反正这事算也结束了。

志高突然感到心情很愉快，吹着口哨继续向涝坝方向走去。然而，当他想到另外一件事时，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了……

与志高良好的睡眠相比，长林却一夜没怎么睡好，总觉得似睡非睡，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，村里的狗吠声，墙台老鼠打架的声音，对面老光棍醉酒后的嚎叫声，他都听得真真切切，但他的大脑时而又是一片梦幻，如此反复，好像失控了的发动机，虽然疲惫异常，但仍不停地飞速运转。直到燃料耗尽才能彻底休息。躺在床上，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，怎么都松弛不下来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，这一切，都是源自老婆张美丽对他的打击，她变了，变得跟陌生人一样。

躺在床上简直太痛苦了，他索性背靠在大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，当他抽得他嘴里发苦发麻，烟头扔了一脚地时，他非常严肃地规划了一下近几天要做的事情。

不知不觉中，天已经亮了。

长林把旁边正在熟睡的儿子小东叫醒，说起床上学了，小东闭着眼睛说：“我不喜欢上学，”然后翻了个身继续接着睡，长林本想发火，但一想到这个家即将破碎，那还有资格给儿子发火，于是好说歹说，并承诺给他买一支新钢笔一个新文具盒，小东终于坐了起来，闭着眼睛，慢慢吞吞穿上衣服，撅着嘴问：“那啥时候给我买？”长林说：“就这几天，你今天放学了，在你奶奶那里吃饭吧，我要去一趟县上，”

小东表示同意，背上书包奔奔跳跳地走在晨曦中，在路上见了同学兼好朋友，就高兴地说：“我爸要给我买一支新钢笔和新文具盒，”

长林提上一只皮包，锁了大门，步行到阳湾村坐了一辆破旧肮脏的中巴车，去县上了，那司机问“长林哥，今年咋还没出发，往年你是走得最早的，”

“今年那边还冷，过几天吧！”

司机给他递来一支烟说：“我有个表弟也想去那边干一段时间，你看到时候给带上，”

长林接过烟，说：“到时候再说，”

志高挑水回来，坐在门槛上歇息了片刻，就向父母说了他不去念书的想法，父母并没意识到念不念书对人的一辈子有什么影响，母亲只是说，你还小，去工地上干活适应不了，父亲说，你自己看，打工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，别看他们回家时穿得时髦，受过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。李阳说这些他都考虑过了，念书没意思，男子汉应该去外面闯荡，父母默然不语。

早饭后，志高抄村里小路去根宝家，准备同根宝商量一下去哪个城市打工好。他本想去长林家，但觉得长林有事，最近肯定不会出远门，唉！长林哥和他老婆以前关系挺好的呀，最近这是怎么了，看样子，问题还有点严重。

根宝他爸刚喂完驴，在驴圈门口拍打着袖子上的麦麸，媒婆李婶从柴门迈着小碎步进来，她边走边笑呵呵地说：“我就说嘛，一大早的，野鹊咋在你家树上叫了半天，敢情是给你家提前报好事，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