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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残唐五代第一部:王风委蔓草

无论是头脸还是身形,许建这个人都寻不出几钱几分的聪明狡黠来,相比他那同样看着憨实的从弟许唐也要输上不少,年前在黄巢庄上打制那几杆马槊时,许唐便是明扯肘暗咬耳,既不惧违法犯禁,又何必下磨山的!违法犯禁他其实始终是怕的,可受了人的好便没脸拂人的意,几杆马槊,又在他州外邑,打了便也打了,都是他黄家的人,谁知道的?不成他黄秀才还跑去告官?后来回了宋州,朱温一句话却问出了他一身的汗:“你不怕黄秀才告官,若黄秀才怕你告官却怎了?”是呢,若是黄秀才怕他告官,自己四个岂还有命回宋州的?杀翻在庄里,又谁知道的?

因此看到刘塘跨进他的铁匠铺时,他是又喜又惧,喜的是故人来访,惧的是不知他为什而来!问了言语,他便似口里吞了赤炭,怎么着也回不出一个囫囵话来。说去不了,情面上抹不开,黄三哥对他不错,酬金也给的厚实!而且估计刘巨野也不肯罢休,这厮可不良善,嘴大牙长,自己既拧他不过,也说他不过!思想来思想去,索性就不理会了,他一手钳,一手锤,铿铿砰砰的重新干起营生来!

刘塘吃完竹筒里的酒,从门坎上站起来嚷道:“啊呀,我说兄弟,有什难处便开口,三哥庄上马没蹄牛没犁的,日夜相盼!”许建手上不停,嚷道:“我一只手抡锤,充得什急用!”刘塘道:“还有许唐嘛!”许建道:“他人在萧县,各有爷娘的,谁做得他的主!”铁块暗了,塞进炉里城,又钳出一块赤红的来。刘塘道:“且住了,捶得人心躁!什时走的?”许建停了手,锤子却没有搁下,道:“刘哥,你予我一句实话,三哥打制禁物做什?”刘塘道:“什的禁物?锄还是犁?”许建道:“你自知道的!”

刘塘道:“我知道什?噢!你说年前那几杆家伙什?什的禁!你不知道么?孟七在长安武举不第,便是器械不熟,三哥见文路难走,有意走武路,六哥也是好手段,知道你有这双手,又是自家兄弟般亲爱,不会背脊上搠刀子害人,这才开了口!过后便往县衙录了册,是什他娘的禁物?”许建道:“今番不相干么?”刘塘道:“不相干!”许建道:“不相干——曹州没铁匠?来寻我!”刘塘道:“是呢!曹州没铁匠?我两腿无蹄,奔的什鸟劲!可三哥说衣不如新,人不如旧,如今荒岁,也不知你过的如何,死活撵了我来!要一早知你没情义,粟米心,谁他娘肯来?”嚷完气冲冲出了门,蹲到阶上去了。

许建心烦意乱的捶了几锤,撂脱了手,走到门口道:“刘哥,话既恁的说,我便随你去!”刘塘回头道:“你不去也罢的,我回去好拿话填三哥的口,他只一味说我无赖没脸!”许建道:“我去!屋里与我爷说一声便走!”摸着胸口说,黄三哥确实不亏他,那些时日也确实过得快活!收拾两样趁手的家伙什,便往后屋辞。

许建这屋子简陋得很,前面三间做店铺营生,后面三间吃睡,联上两道土墙,中间便是个柴禾院,无花无树,有用无用的杂物起堆,占了近三分之二的面积。他爷五十来岁,说老不老,说病不病,不在后屋土榻上躺着,便坐到前屋扯风箱,只要听说他是去做活赚钱,便恨不得在他屁股上甩上两鞭,唯恐他走的慢了,失了财主!

才从后屋出来,许建便又想起了一件事,便站着喊道:“爷,朱三来取家伙什,便将了予他,钱收过了的!”他爷便在榻上嚷:“朱三?哪个朱三?”许建道:“朱温!”来回扯了几句,一侧头便好不吃唬了一跳,不知什时候朱温已经坐在左边墙下的柴堆上了,没声没响的正望着自己笑。

“啊呀,唬杀个人!怎的不走门?”

朱温揽衣跳下地道:“门前蹲着狮子,不敢走!”许建道:“什的狮子?”朱温道:“穿衣狮子,赤袍赤须的!”许建道:“穿衣狮子,你倒会比方人,曹州来的!”要说告,却听见范权在外面嚷起来了,一笑,便折进屋取家伙什。朱温一边听外面说话,一边拉整衣袍。很快,许建便将着腰刀、短刀、内甲出来了,先递了刀,内甲却紧抓着。

内甲又唤作小甲,着于衣袍内,外面不显,上不得战场,富贵之人多用来防刺,庞勋作乱时,许建在彭城亲眼看军中甲匠打制过的,一次吃酒说嘴,朱三就入了耳,可甲无论内外大小都是禁物,许建不肯应口,后来店中无活,为慰父心,他自己也有些羡技手痒,便动了手,也不知能不能成的,真成了高兴一番再回炉便是。结果成了他又舍不得往炉里撂,搁家里又不踏实,便许了朱温。

“朱三,这件物什可显扬不得!”

“哥哥,我知道的!”

许建松了手,瞅着外面道:“你看范权,光天白日的又在嚷彭打山,这地又不野,州城近郊的!”又道:“你也不好拿,索性穿上!”扯了他到左边屋里,便动手给他披挂起来。内甲就是小裲裆甲,前面胸甲,后面背甲,牛皮联缀挂肩,下面四角有环,使牛筋相系。袍子扒到腰间,很快就穿戴好了。俩人穿好正在说问,范权便将了刘塘嚷了进来,掀眉努眼指过来道:“那便是我三哥——姓朱讳个温字!三哥,郓州好汉刘大哥,讳塘的!”刘塘一时倒呆住了,都说人以类聚,物以群分,看来不然呀,这是狐狗群里立骏马,鸦雀丛中栖彩鸾!这哪是个市井闲子,分明是个好人家的郎君!